明湖人家

田戶劉嫂

盛夏季節，大明湖上荷葉田田，百花爭艷，正是賞蓮、采蓮的大好季節。清人任宏遠在《明湖雜詩十首》中曾有描述：六月乘涼爭采蓮，湖中往來女郎船。臨行笑折新荷葉，障卻斜陽細雨天。

昔日在湖里種藕、栽蒲、植葦的人家叫田戶。那時大片的荷田一眼望不到邊兒，株株相連，小船很難從中穿行，所以采蓮、摘蓮蓬都得乘坐木盆。

干這種細活兒的一般是女性，其中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劉嫂。因為其他女子都是一個人劃木盆，而劉嫂身邊卻總帶著個四、五歲的“光腚猴”兒子。劉嫂身材瘦小，膚色白晰，手腳靈活，坐在三尺長的橢圓形大木盆里，用尺把長的小木漿劃著，在荷田里穿行自如。來到荷田深處，她停止劃行，把木槳放進盆里，雙手左右開弓，去摘枝枝荷花和顆粒飽滿的蓮蓬。那黑黝黝的小“光腚猴兒”先是吃蓮蓬，吃得撐得慌了，就噗咚一下跳進水里推木盆，雙腳還在湖面上不停地打“澎澎”。劉嫂目光柔柔地望著兒子合不攏嘴，母子二人便很快滿載而歸，去大明湖的牌坊下賣荷花和蓮蓬。

大明湖的荷花有紅有白，挑幾枝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兒，拿回家去插進花瓶，頓時香溢滿堂。荷葉碧綠，上面滾著水銀似的水珠，甩去露水倒過來頂在頭上，就是一頂小傘似的天然遮陽帽。連那蓮蓬桿兒也是好玩物，一節一節折下，桿兒雖斷卻絲絲相連，拿在手中挑成一串，套在脖間充當項鏈……

最好吃的自然是蓮蓬，剝開蓮蓬的綠皮，白生生的蓮子尖上頂著一抹紅暈，若怕苦就把蓮子芯剝出來，咬在嘴里清香嫩甜。不過蓮芯兒雖說微微泛苦，但卻清熱敗火，讓人滿口生津，回味無窮……

夏天，大明湖好吃的東西可多了！除了蓮蓬，還有生長在湖畔的蒲菜。從湖中割下來的蒲菜色白脆嫩，吃時要將外皮剝去，以手能掐動者留下，或切成一寸半長小段，做蒲菜奶湯；或剁碎摻在肉餡中做餛飩、餃子；這些都是濟南的名吃。劉嫂最拿手的是做蒲菜燙面餃，她先用熱水燙面，再摻上生面發餳，然后包上蒲菜肉餡，上籠蒸熟。那餃子皮薄得透明，一咬一口油，滿嘴蒲菜的清香味兒，吃得小“光腚猴兒”兩手油光光，肚皮鼓鼓的，好饞人呀！蒲菜的根和莖叫老牛筋、面疙瘩。白色的老牛筋有拇指般粗細，內有甜汁液，纖維卻似牛筋般柔韌，吃進嘴里很有嚼頭；面疙瘩表面棕色帶須，煮熟后剝皮，內里的肉白色面甜；也是濟南的名吃呢！

夏去秋來，湖中的荷花敗了，湖邊的種植的葦子卻開了花，像一片白茫茫的棉絮，劉嫂一家便準備開始收割了。

深秋收葦子時，一家三口齊上陣，劉哥在前面用鐮刀唰唰地砍葦桿，劉嫂隨在后邊拿繩子捆，這時小“光腚猴兒”變成了小“棉猴兒”，光溜溜地穿一身棉襖、棉褲，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專門去掰葦子頂端的蒲棒。這葦子全身都是寶：軟軟的葦花可以填枕頭；把葦桿劈成條，做簾子和席子；那棕色的蒲棒是葦子的果實，半尺多長毛茸茸的，夏天點燃起來用以熏蚊子。

收完葦子，天也冷了，劉嫂盤腿上床，開始用葦條編席子，她心靈手巧，編織著一年的幸福夢呢！

腥戶趙大叔

冬季來臨了，等到民謠中所說： “蘆葦開了花，撐船的叫了媽”，就該著“腥戶”們忙年收獲了！

舊時在湖中打魚撈蝦的“腥戶”，后來都歸了養殖隊。趙大叔是養殖隊里的頭兒，名叫趙有義，60年代末也就40來歲，四方臉龐，長得高大魁偉，說一口地道的濟南話。

冬日的大明湖銀裝素裹，長長的冰柱像水晶寶劍，倒掛在樓閣亭廊檐下。湖邊的垂柳枝頭凝霜如絮，好似千樹萬樹銀花開。湖面結起二、三尺厚的冰層，成了天然滑冰場，大人小孩都愛在冰上打“滑出溜”。

臨近春節，趙大叔帶著養殖隊的工人，從庫房里找出膠皮做的水衣，提前幾天曬在北極廟的高高臺階上，準備踩藕、捕魚了。

坐落在大明湖北岸的北極廟，建于十五世紀明朝成化年間。廟里供奉著真武大帝，兩旁還有龜蛇二將。東邊的大將猙獰可怖，手中抓著一個小鬼，正送往血盆大口中，腳下踏著的小鬼也掙扎不得……讓人想看又不敢看。

可惜文革中這些神鬼的塑像全毀了，北極廟成立了有“樣板戲”英雄人物泥塑的展覽會，我們這些中學生被抽調來當講解員，吃飯便去隔壁東院養殖隊的食堂。

陰歷臘月廿十六的中午，食堂里不僅做了豬肉燉白菜，還特地備下了8分錢一斤的地瓜老白干兒，讓下水工人喝了預熱取暖。酒足飯飽之后，趙大叔一聲令下：“干活了！都麻利兒的！（濟南方言：快點兒，別磨蹭）”

養殖隊的工人們手持重磅大錘，在北極廟前厚厚的冰面上鑿出幾十米粗的洞口，開始下水踩藕、捕魚。

沉寂了多日的湖水，像被困在家中的頑皮孩子，好不容易有了舒展身體的機會，活潑地在洞口伸頭探腦。穿上了膠皮連體水衣的工人們先坐在冰窟窿邊上，試探地伸出腳踩水，然后才徐徐下沉到湖中。這些人水功極好，全憑感覺在湖中兩腳一上一下、有節奏地搖搖擺擺晃動著身子。當他們的腳趾勾到藕時，便將藕節踩斷，用腳尖將藕瓜挑出水面，把裹在外面的淤泥用手擼去，藕瓜立刻變得白嫩，用趙大叔的話說“扛賽咧！（濟南方言：太好了）”

平時大明湖的鯉魚供游客觀賞。到了冬季魚肥肉鮮之時，它就要成為年夜飯的一道美餐了。

這時穿著膠皮連衣褲的工人便破冰推船，下水撒網。趙大叔站在船頭，用木篙砸著船幫，發出“乓乓”的聲響，指揮著各船從四面八方往網里轟趕魚群。毫不設防的鯉魚、猴子魚、鯽魚很快就從厚厚的冰層下向水面游來，自投羅網。有時也不用撒網，人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聚集到洞口呼吸新鮮空氣的大魚抱出水面。被放進船里的大魚鼓鰓吐氣，離開湖水好久還能活蹦亂跳呢！

“爾利（濟南方言：好啊），真爾利呀！”趙大叔站在船頭威風凜凜，臉上沾著魚鱗，二尺長的大鯉魚雖然被他拤住腮，卻還在搖頭甩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