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在故鄉裡的夢

他站在她家門前，一陣風吹來，紫荊樹的黃葉紛紛落下，隨風飄零，恰似漫天飛舞的黃蝴蝶。剎那間，他仿若回到記憶中的故鄉。他來自南方的一個小鄉村，那裡是烙在他心頭的一個夢，一直珍藏著。

追溯著往事，即使時間沖刷與磨損。他依舊清晰地記得她那憨厚的笑容，還有那些難忘的鄉間趣事。記憶中，故鄉裡的她依舊親切如故。

一

他抬起頭，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漫天飛舞的落葉，眼角早已濡濕。一個二十來歲的大男孩，他不懂得如何表達此刻的心情，更不懂得如何表達心中的那份親情。他輕輕地合上眼睛，一滴淚滲出了眼角。他慢慢轉身，離開。而她，卻已離世，帶著那個完美的夢想微笑離去。

這鄉村，早已今非昔比了。以往泥濘的大路已經鋪上了水泥道，那些矮矮的破舊的土柸屋及青磚老屋早已無人居住，村民們都紛紛在村的另一頭蓋起了外牆貼著瓷磚的小樓房，屋裡擺設著各種各樣的電器家具。路上的父老鄉親碰著面，興高採烈地相互打著招呼，然而這一切熱鬧的環境卻無法緩解他心中的悲慟。

他繼續走著，漸漸遠離了熱鬧的人群，邁上由大石塊鋪成的大臺階，再踏上由青磚砌成的小臺階。臺階上爬滿了青苔，盡管如今已是秋風蕭瑟的季節，可是深巷裡依舊顯得潮濕無比。他不得不扶著牆壁，小心翼翼地走著。深巷裡盡是那些矮矮的土柸屋及青磚老屋，有些房屋早已破舊不堪，搖搖欲墜的樣子怕是隨時都會崩塌下來。小徑很狹窄而且左拐右拐，像是走進了迷宮一樣，小徑的旁邊還有一條小水溝，是用於下大雨的時候排洪以及生活污水的排放。舉頭望去，低矮的屋檐上長滿野草，秋風吹過的時候它們就會歡快地搖曳著身姿舞動起來，然而更顯得周遭的寂寥了。他憑著記憶在深巷裡繞來繞去，輾轉走到了她家老屋的門口。木門上的門鎖是那種木栓的鎖，木栓上面還有兩個鐵門耳，一把類似短劍的鐵鎖橫穿過兩個鐵門耳，然后在鐵鎖的另一頭鎖上一個同心鎖。兩扇木門上的門神也早已褪色泛白了，門角上還纏著蜘蛛網。一隻大蜘蛛正臥在網中央陷入酣夢，似乎因他的到來而驚醒了它，迅速地從門縫裡鑽進屋裡去了。小巷裡的兩排青磚老屋有些已經破舊不堪，牆角蔓延著細細的密密麻麻的青苔，仿佛訴說時光裡那些遠逝的故事，還有她的夢想。小巷早已今非昔比了，他現在所看到的是小巷如今寂靜的樣貌，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巷往昔的熱鬧情景。

二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是在這條小巷裡。那時是在南方故鄉的深秋。記憶裡的那個深秋很愜意，一點也不悲傷。他的母親要去探望遠在北方工作的父親，於是領著他和妹妹走進小巷去找她托管一段時間。兄妹倆就像兩隻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跑上由大石塊鋪成的大臺階，再跑上由青磚砌成的小臺階。母親在后面喊著：當心跌倒啊！別跑那麼快！當他們走到她家老屋的時候，兄妹倆更樂得不得了，他看到很多小孩子在小巷裡玩耍，有些在玩捉迷藏，有些在玩長輩自制的玩具，於是兄妹倆很快就加入他們當中去。小巷裡幾乎每個門口都鋪滿了草席，草席有花紋的、沒花紋的、大的、小的等等，各種花樣都有。而盤坐在草席上面編織草席的有年老的婆婆、年輕的媳婦，還有正在念小學的小女孩。她們一邊快速地用雙手靈活地編織草席，一邊笑呵呵地聊天，一切都熱鬧極了。母親跟她們親切地打招呼，隨后跨進了她的屋裡。過了一會兒，母親把玩得興高採烈的兄妹倆牽進她的屋裡，領到她的跟前。他躲在母親的背后，四顧屋裡的環境，屋裡的擺設十分簡陋，但非常整潔。四十平方米左右的屋裡用木板隔了兩個小房間，沒有客廳，相鄰的一間小屋就是打了一口爐灶的廚房和洗澡間，沒有廁所，在以前村裡是使用公共茅廁，自家是沒有廁所的。最后，他扭頭打量著眼前那個有點拘謹地和母親談話的女人。她三十來歲，個子不高，說話時帶著濃重的家鄉口音，一直垂到屁股的麻花辮很烏黑光澤，臉上不時地露出憨厚的笑容。母親俯身對他和妹妹說：“快叫二婆。”，按鄉俗的輩分，盡管她年紀不大，他們的確得喚她二婆。他跟妹妹乖乖地叫了一聲“二婆”，她便樂開懷了。母親和她嘮叨了半天，又再三叮囑兄妹倆要乖要聽話才轉身離去，這時候剛好有小朋友蹦過來找兄妹倆一起玩耍，於是他們又歡天喜地地跑出去玩耍。玩到晚飯時間，他跟妹妹一起卷縮在緊閉大門的自家門口，母親已經收拾行李踏上了去往北方的路上。他一言不發地坐在地上，妹妹小聲地哭泣著。這時候，二婆從遠處打著手電筒走過來，她焦慮地喚著兄妹倆的小名，一束光照到他們頭上，她萬分驚喜地喊著：“終於找到你們了！”然后又嘮叨著：“我找遍所有小巷，問了好多小孩子，可他們都說不知道。二婆可擔心極了！要是找不著你們，二婆該怎麼向你們媽媽交代呀！......”伴隨著她的嘮叨聲，他們手牽手地消失在黑夜中。

那時候電視機等先進電器還沒普及到家家戶戶，偶爾的晚上，大伙們搬著小板凳到所謂的“廣場”上排排坐，一起看露天電視。那電視機還是黑白電視機，屏幕也很小。但是對於小孩子而言看露天電視是最歡喜的事情，他們看了一會兒電視，如果覺得看不明白后就一大群小孩子一起玩耍。更多的時候，吃過晚飯洗過澡后，大人們都帶著小孩子相互串門聊天，直到休息的時間到了才回家睡覺。一天晚上，他和妹妹跟著二婆去了鄰家玩，直到休息的時候回二婆家睡覺。然而，兄妹倆卻開始想媽媽了，纏著二婆哭著要媽媽。她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一會兒哄哄妹妹，一會兒哄哄他。急壞了，她操起門后的掃把，吼道：“不許哭！誰再哭，我打誰！”他和妹妹卻哭得變本加厲。她又急忙柔聲說：“我的小祖宗，求求你們不要哭了。改天二婆帶你們去‘趁墟’（也就是趕集），買棉花糖給你們吃，好不好？”至此他和妹妹才停止哭鬧。那一年深秋，他六歲，妹妹五歲。她說在老家她排行第二，名字就叫二妹。他好生奇怪地問她：“二婆，你家在哪裡呀？”她只是幽幽地說：“在一個很窮很窮的地方。”她說完后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