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那顆星

夕陽西斜的小島上籠罩著余暉的霞衣，板車工人們赤裸著上身在卸貨碼頭上來來回回地忙碌，人群中顯出一個蒼老的背影弓著腰準備將最后一箱貨物放上板車。長期曝露在烈日下的工作讓他的膚色幾近古銅色，消瘦的身軀隱約顯出肌肉的線條，而斑白的頭發已經預示著眼前的他不再年輕。

“老布，這是今天的最后一車咯。”年輕的小伙子對他說道。

老布點點頭，爽朗地答應道。他躬下身將拉車的繩子繞在肩上，準備起車走時，同鄉在旁側問：“老布今天收工比較早啊！”

老布靦腆地笑了笑，說：“是啊，今天是小威的大日子。”小威是老布的兒子，也是老布的驕傲，為了他別說是提早收工了，老布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是沒有怨言。10年前，老布就是為了圓兒子的夢才選擇離家來到這座繁華的城市，在臨海的小島上扎根。小島被人們稱為琴島，由于它的特殊性而島上沒有一輛供給代步、運輸的汽車，老實巴交又沒有一技之長的老布因此覓得機會在這里生存。一根繩、一輛板車、以及足夠的體力構成了生活的全部。

“吼...吼...讓一讓！讓一讓！”老布在狹小的道路上嚷嚷著，快步在下坡路時湍動的風流發出呼呼的聲響，前面擁擠的人群在聲音中讓開一條道。今晚，老布的腳步很是輕快，沒有往日最后一班車的乏力，仿佛前方有一股力量在召喚他。腳步越來越快，靠近音樂廳的拐角處，他漸漸放緩步伐在音樂廳的門口停下來。老布仔細地拍去衣服上的灰塵，布滿老繭的手一遍一遍試圖撫平衣上的褶皺，一會兒又低頭將軍綠色的帆布鞋在地面上來回摩擦。終于，老布的腳緩緩地朝門口挪動了一小步，似乎又覺得不適折回身。

“布叔！”老布雙手不安地摩擦，徘徊在門前時有個悅耳的女聲在他的身后響起。女子上前攙扶著老布，說：“布叔，我們快進去吧！”老布撓撓頭，打量著穿著粉色小禮服的女子，站在原地不動，面露難色：“小吳......”小吳恍然大悟，笑著說：“嗨！布叔，沒關系的。小威還等著您呢！”老布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嘆著氣搖搖頭。

“布叔，你瞧他就穿著個小短褲、涼鞋就來了，您這不用擔心。”小吳指了指不遠處的那個男人，余光瞥了瞥老布的臉色些許緩和，引著他往里走：“布叔，咱們進去吧。”老布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音樂廳，在琴島生活了近十年，他第一次踏進偌大的音樂廳。高上座率讓老布有些局促不安，他看著身邊的女子露出憨厚的笑容，然后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架“巨大”的三角鋼琴。

那架黑色三角鋼琴前坐著一個穿著白色燕尾服的少年，他就是老布的兒子小威，此刻的小威和平常人家的孩子并沒有什么不同。老布隨著小吳走到前排的位子坐下，無聲的沉默，所有的情緒已寫在他滿臉的淚痕中。全場的燈光暗下來，舞臺中央的暖黃色燈光亮起來打在男孩的身上，悠揚的旋律隨著男孩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的移動在音樂廳的上空縈繞。跳動的黑白琴鍵彈奏出的悅動音符一個個敲在每一個人的心間，老布用他布滿老繭的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曾經讓兒子能在這樣的舞臺上完成自己的獨奏會是一種奢望，而如今卻是近在咫尺的真實感，他的內心大概有著不為人所述的情緒。

“小吳，他現在彈得是什么曲子呢？”老布附在小吳的耳邊低聲問道。

小吳壓低聲音解釋著，生怕擾了這場音樂的美感：“這是李斯特的《愛之夢》，李斯特6歲開始學習鋼琴，因為他有著獨特的即興演奏才能被譽為‘鋼琴之王’。”

老布似懂非懂地點頭，小吳將目光又一次地落在舞臺上的小威身上。她初接觸小威的時候，他幾乎不與旁人說話只是安靜地守著父親攢錢為他買的電子琴，旁邊是散落一地被他畫滿了音符的五線譜，那時，他還只是一個7歲的孩童。老布說發現小威在琴上的天賦是他聽到電視上鋼琴演奏后在玩具鋼琴上彈出了相同的旋律，就這樣沒有接觸過專業鋼琴教育的小威，當他觸動黑白琴鍵的發生總能意外地帶來唯美的旋律。而就是這樣一個天賦頗高的男孩被音樂學校毅然地拒之門外。

“對不起，我們不能接收他。雖然，他確實有著極高的音樂天賦，但他的狀態并不適合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學習。”校長用不容辯解的語氣拒絕道。

老布看著身后這個緊緊拽著他衣角的男孩，轉過頭閉上眼朝著校長的方向，噗通一聲跪在他的面前：“拜托您，這孩子他真的很喜歡鋼琴。而且，他很安靜，不會影響到其他同學的......”

“很抱歉......你還是把他送到特殊學校吧......”校長走上前扶起老布，搖搖頭說。老布垂下頭，滿心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遠離故土來到琴島就為圓他的夢，而如今卻屢屢受挫......他能從校長的頻頻搖頭看出他的無奈，誰又能圓他的夢呢？老布牽著兒子往外走，時不時地回頭看著這座傳出悠揚琴聲的校園，他多希望小威能和平常孩子一樣在里頭學習。

小吳就是在這樣的機緣巧合下認識了小威，學生時代的她跟著導師尋訪到這戶住在老別墅隔潮層中的父子倆。她的導師是琴島上赫赫有名的音樂家，當時他從校長那里聽到關于男孩的事情，已是白發蒼蒼的老師堅持順著黑夜中月光的指引走著到小威家拜訪。春季的回南天，空氣里充滿著潮濕的味道，那個狹小的空間里除了洗漱、生活的必需品外，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音樂磁帶、一臺老式的收音機以及這個家里最昂貴的的電子琴。都說學音樂的孩子多半是家里頭有些積蓄的，目睹這一切的小吳竟不知道是什么讓這個一貧如洗的板車工堅持讓孩子學習音樂。

“我想問問你，愿不愿意讓你的孩子跟著我學鋼琴？”老師開門見山地對老布說，老布被眼前這位老人所震驚，嘴微微地張開，又聽到老師繼續說道：“我以前是音樂學院的老師，孩子這樣的情況想讓正規學校收去念書是很難的。我現在退休在家，如果你愿意，孩子可以送到我這兒來學琴。也不收你學費，單純地是喜歡這孩子。”老師看著那個見生人進來就躲到角落里的男孩，白白凈凈的臉龐，巴眨著一雙純凈的大眼睛。老布激動地握住老師的手，淚水一不自覺地流下，他連連道謝：“實在太感謝您了！您真是個大好人！大好人呢！”

老布走到小威的身旁，輕撫著他的臉頰，在他的耳畔低語著些什么。當老布站起身時，小威也走到電子琴旁，指間在琴鍵上游離，一曲《鼓浪嶼之波》隨著他指間的悅動飄蕩在狹窄的空間中。小威的臉頰上浮現出認真而滿足的笑容，這大抵就是支撐著老布一路走來的動力罷。小吳忍不住上前想要摸摸那張笑臉，在她的手就要觸碰到他的臉頰時，音樂戛然而止，小威狠狠地用手打掉了小吳靠近他的掌心，哧溜地鉆回了角落。她捂著通紅的掌心，詫異地站在原地，那刻，她終于發現他和其他孩子的不同，小威是個自閉癥患兒。

by its kisses;I saw heaven in its eyes.小吳的思緒隨著音樂尾聲的詩朗誦回到現實，“讓我蘇醒，我在他的眼中看見了天堂。”，那澄澈的雙眸，那彈琴時臉龐上的微笑，任憑誰也很難相信這孩子與別人的不同之處。此刻，他的眼中是不是看見天堂呢？小吳不禁在心底問自己。

小威跟著老師學習鋼琴的時間已接近七年光景，他的琴藝也罷，創作能力也罷，相較于同齡人而言自是高出許多。由于琴島的特殊性，老師會帶著小威出現在小島上“鋼琴公演”的現場，每一次他的演出都和別人不同。一架鋼琴，人群分散在不遠處的樹蔭下，仨仨倆倆；小威的身旁只會站著他的老師，一切似乎與他學琴時并無二致，這座小島給了他把夢做成現實的權利。

40分鐘的音樂會，聚集著琴島上的居民，他們像是聽一場家庭音樂會而來，簡單、隨性又不失隆重。光線的焦點下只是這場音樂會的主角，他和平時一樣快樂地在他的音樂世界之中遨游，而今天他將那份快樂和感動通過琴鍵的敲擊帶像遠方......當鋼琴聲停止，全場保持沉默，目送著這位特殊的演奏家離開舞臺，這似乎是對男孩最好的贊譽。舞臺下，在視線所不及的角落里，淚水又一次落下。

這場音樂會從申請到批準經歷了漫長的一年，對于那些見證男孩一路成長的島民而言又是那般微不足道，他在年輕的歲月里經歷著常人所無法觸及的人事。那座掩映在樟樹綠蔭下的音樂廳在時光的長河中走進每個島民的心中，在琴島，只要你向音樂廳提出申請，而對方認為你具備一定的水平之后即可開辦。于是，每個亮起燈、傳出悠揚旋律的夜晚都有一個懷揣同樣夢想的孩子在這里開啟的屬于他的真實舞臺。

時光打馬而過，小威在琴島上被越來越多人知道，而老布依然是在碼頭上辛苦勞作的板車工。故事的情節會隨著生活的繼續而充實，夢想的背后是無言的付出，夢終是會做成現實。夕陽的余暉依舊在海天交際的地方目送著勞作的人們遠去。所有的夢想，在琴島上，就是那個星星般的孩子在夜空的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