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醫生不小

一個人或一件事，偶然聽到一次，你可能不會留意。但在多種場合多個人那里多次聽到，就不由得你對他產生興趣了。

我對小醫生的興趣就是如此。

我的老家在三原鄉下,距西安不遠。去年中秋，我回家鄉小住，在街坊鄰居和方圓村落親朋那里，多次聽到人說“小醫生”。小醫生是誰？如何人都稱他小醫生？是因為年齡，還是因為姓小（抑或是姓肖），沒有一個人說得清楚。但大家都習慣這么叫他，說他認得病，心眼好。至于他姓甚名誰，沒有人去認真考究。

我的一位叔父患老年性哮喘，與小醫生多有交集。我向堂弟奎打問小醫生，他一連說了三個“好”。他說小醫生是鄉間的神醫，能看許多疑難雜癥。見我些許遲疑，他問，你認識徐學義不？我說，認得，幾十年前一塊修過水庫。他說，徐學義就是小醫生從鬼門關拉回來的。說起這事已經上十年了。那年，徐學義肺心病發作，被送到縣城的大醫院治療，住院五六天，醫院幾次下病危，囑咐家屬早些給老人準備后事。兒女們把扁擔火紙都準備了，就等著給老人送埋。為了盡人事，老人回去后，兒女們請小醫生去看，說心里話也壓根不抱任何希望。誰知，經小醫生診斷治療了20多天，徐學義居然一天天好了起來，至今還健在哩。

奎還想說，坐在一旁的叔父早已等不及了，插話說，小醫生這人心好。方圓十里八里的，誰家有了病人，不管刮風下雨，冷冬十月，還是黑天半夜，只要有人敲門，打來電話，他穿好衣服，背起藥箱就走。不管病人家里有錢沒錢，先抓緊看病再說。小醫生給人看病有個規矩，兩天的藥能好，決不給三天的藥，盡量讓農民少花錢。遇到困難的人家，他不僅不收出診費，簡單的按摩治療不收費，有時還給墊上藥錢。

在追求金錢極盡功利的當下，這真是一個稀罕的規矩。現今社會凡事都講效益，去醫院看病，大處方、過度檢查比比皆是，這已成為大家“公認”的規則。小醫生卻另類，給自己定了這樣一個規矩，還真使人眼前一亮，心頭滾熱。

臨近中午，街巷炮聲一片。奎說，是東頭人家娶媳婦。今年中秋國慶，農村結婚的人多，都為攆這個好日子。正說著，門口狗咬，一看，是老伴叫吃飯。奎跟著送出門，看見對門的李伏在門口歇涼。伏官名叫李思敏，前多年女人死了，一個人過活，喂了兩頭奶牛為生。奎說，前十來天，伏膽結石發作，疼的大汗淋漓。小醫生看伏可憐，二話沒說，騎上自行車跟著車子送伏到縣同城醫院。知道鄉里人到醫院兩眼一抹黑，不知道看啥科，掛啥號，才到處尋人呀！小醫生跑前跑后給聯系住下院，聯系好主刀大夫，讓伏沒耽擱，跟著就做了手術。

中午在年娃家吃飯，說到小醫生，年娃媳婦也是贊不絕口，說，公公前年害病，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多時請小醫生多時到。你想，久臥在床的病人，屋里氣味肯定不好聞，但小醫生一點也不嫌棄，診療的照樣仔細。擔心病人久臥會生褥瘡，小醫生叮囑我和年娃，除了常給病人翻身，搽身，還教我們一個單方，用吹風機不時地吹干病人身上青瘀的地方，有了這個辦法，公公臥床一年多，臨倒頭身上也沒有爛一塊。因為是老病號，為了我們家屬聯系方便，省得來回跑，小醫生特別留下電話，安頓有事隨時叫他。

也許是因為奎的宣傳，村里人知道我搜集小醫生的故事，第二天，我剛從菜地轉回來，老遠就看見石來成向我招手。來成邀我去他家喝茶，說，聽奎說你采寫小醫生，我也給你供些材料。落座后，石來成說，去年大年初一晚上，正看電視，心臟跳得咚咚響，兩腿打顫站不穩身。到縣城醫院，醫生當心臟病治療，花了兩千多元，沒起作用。臨了也沒查出啥病，自己心里恐懼得不行。鄉鄰勸我找小醫生看看，我心想是白花錢。大醫院都沒查清，他一個鄉村醫生，能行？鄉鄰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有些病大醫院治不了的，鄉村醫生不保有他的絕招。我想想也是，多一個選擇總比不看強。小醫生詳細詢問了我的病情，推斷是交感性頸椎病，叮囑我拍個片子，根據片子，他又查閱了相關資料，確診了病癥。用頸椎按摩手法給我診治，先后按摩了20來次，治好了我的病。

鄉里人講究情義，念人好處。在家鄉小住三四天，有關小醫生的故事，不斷進入我的采訪。村北頭的高秀芳說，伊諾小時候多病，沒少麻煩小醫生。八里店的陳巧玲說，頸椎病困擾了她許多年，小醫生用按摩法治好了她的病，搬掉了壓在她心上的一塊石頭。二炮學院的孫祥濤說，他的老胃病，到北京求醫，200元掛個號，吃了40副中藥，花了6000多元沒治好。找小醫生治療，前后只花了200來元就治愈了，算起來剛夠在北京的掛號錢。……。

聽了這么多有關小醫生的故事，我想立馬見到小醫生，可惜去了兩次都沒見上。房東說小醫生是個忙人，方圓一二十里的西陽、魯橋、東寨的人都慕名找他看病，這會肯定又出診去了。我因為下午要回西安，這次采訪小醫生未能如愿。

今年清明，我回家給老人掃墓，終于見到了小醫生。

小醫生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樣。小醫生不小，今年已經46歲，看長相比實際年齡要大；身材雖算不上魁梧，但也絕不瘦小；一張標準的關中人的四方臉上透著憨厚。他穿著一件不大可身的舊西服，看成色很有些年代。

我們的談話自然從他為甚叫小醫生說起。

小醫生憨厚地笑著，說他真名叫田小紅，1989年從西安衛校畢業的時候，只有20來歲，就自立門戶在新莊做起了鄉村醫生。可能因為那時他年齡小，個子也小，村民們都喚他叫小醫生。久而久之，小醫生名聲在外，他的真名倒沒人知道了。

我說，鄉民們都夸你心眼好，出診快，能認病。小醫生說，鄉里人厚道，晚上有病，一般都是扛到天明才來找你。冷冬十月半夜三更打電話、來敲門，那必定是緊病，要命的病，你貪睡怕冷，你能睡得安心、睡得著嗎？咱不說啥豪言壯語，不說你還是個醫生，就是隔壁鄰舍，喊你救急你也得起來。至于說我認得病，治好了一些大醫院沒有治好的病，那也是正巧碰上我對那個病有些研究。其實，有些病我也是邊治邊摸索，邊學習。說我比大醫院高明那可不敢。大醫院還是設備好，醫生整體水平還是高。許多病我認得，處理不了，建議家屬趕快往大醫院送，就是為了避免因為自己的無謂治療耽誤了病人。

說到看病收費，小醫生說，病人求醫，只求看好，還沒遇到哪個人像買菜購衣那樣與醫生討價還價。正因為如此，醫生更要自律。特別是鄉村醫生，不像大醫院那樣有專職收費，都是醫生一個人說了算，這就要講良心。頭上三尺有神靈，你昧良心亂收費，不要想人家不知道，遲早是要暴露，要遭報應的。我行醫多年，始終把著合理收費一個原則。對有錢的人，不多收費，對窮苦的人，除藥錢外，少收甚至不收診療費。一般來講，農村人錢緊，少花錢能治好的病，我決不開大處方，讓人爛吃藥，多花錢。

不知道是為了經濟利益還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慮，現在小病大治的現象比較普遍。就說小孩吧，農村好多娃的病都是吃出來的。一有病就給吃藥、打吊針，實在沒有必要。小孩的肺胃濕熱，能不用藥就不用藥，采取推拿按摩幾個穴位的療法，兩三次就好。進行這樣的治療，因為沒有用藥，好多娃我分文不取，即使收費，也只收10元錢。這樣，不僅為鄉鄰省了錢，也減少了小孩吃藥的痛苦甚至副作用。

正說著，有人求醫。小醫生道聲別，匆匆背起藥箱就走。望著他消失在村路上的背影，我的心中涌起深深的敬意。小醫生小嗎？不小。在我們國家廣大的農村，正是因為有著這樣一批心存大愛的小醫生，農村基層的醫療衛生事業才有了堅實的根基，農民兄弟就近求醫才有了真實的方便和自己信賴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