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作協(xié) 吉成
如果給你一座無土的石山,你能在上面種出莊稼來嗎?回答應該是否定的,不可能。但是同樣的問題去問一個叫馬樹逵的老人,他會樂呵呵地告訴你,能啊。
馬樹逵生活在宣威市普立鄉(xiāng)一個叫攀枝戛的村子里。這里距宣威市不算太遠,地理測量也就90公里的路程,90公里的概念是,只要路況好,一個多小時就可以抵達。即使從省城昆明到這里,算路程也最多三、四個小時,真的不能算遠。
但如果這樣想攀枝戛,那就真的錯了。
幾年以前我去采訪的時候,乘坐的是一輛越野性能極好的日本三菱車,這樣好的車,在這樣的路上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從宣威縣城到普立鄉(xiāng)政府60公里,我們花了兩個小時,也將就過得去。而從普立鄉(xiāng)政府再到攀枝戛,實際的里程不到30公里,我們卻走了近4個小時,好多時候,望著我們的車輪橫著往前滑行的時候,我就想,這攀枝戛大約是永遠到不了啦,一種天遙地遠,地老天荒的感覺彌漫全身。30公里,怎么就會這么遠呢?
可是,即使是這樣難走的路也是攀枝戛人自力更生用勤勞的雙手,堅實的雙腿,頑強的意志,肩挑背扛一筐筐、一籮籮的石頭修筑而成的。
攀枝戛是一個石頭組成的世界,一塊擠著一塊,一片接著一片,一山連著一山,如果只當是一片純粹的風景,那攀枝戛真的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如峰如林的奇石,鬼斧神工,千姿百態(tài),妙趣橫生,自然天成。遠看如千軍萬馬列隊,近觀又如一個自然藝術博物館,這是天地之間一種罕見的大美。
的確美,但在這里,在攀枝戛,談風景是件很離譜的事。這里的人們不需要美景,這里的人們也不認為這滿目的石頭是美景,因為石頭種不出莊稼,解決不了他們最最基本的溫飽問題。
土地嚴重石漠化!
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看到過生活在這樣環(huán)境里的人們那種對于生命的渴望和痛苦的眼睛,那些生命的無奈會像這些石頭一樣地祼露和掙扎在天地之間,雖然也為他們與自然抗爭,與天斗,與地拼的堅強身影感動。然而,在攀枝戛,望著石頭的路,石砌的屋,石壘的地,那種觸目驚心的感覺還是前所未有。攀枝戛人生存的環(huán)境甚至不能說是惡劣,而是殘酷!
這一點,土生土長在這里的馬樹逵比誰都清楚。當然,他不清楚的是老祖宗當初為什么會落腳在這樣一個條件如此殘酷的地方,這里只有石頭,滿地的石頭。少得可憐的土只在石縫里能找到,一窩一窩的躲著,讓那些生命力極強的草啊、小樹苗占去了。樹有土草有土,人沒有土,老天就是這樣不公平。樹要生活草要生活,人也要生活。而且,隨著時間的腳步匆匆,村里人口越來越多,怎么辦呢?這里的人對生活的要求其實非常簡單,就是能吃飽肚子,玉米、大豆、洋芋、蕎麥,只要能吃就行。然而正是這個最簡單的要求在這兒都成了大問題,因為這里缺乏能長莊稼的土,這是個大矛盾。
過去的年代,政府也曾動過想讓這里的人們整體搬遷的念頭。但是對于一個有著幾千人口的村子來說,談何容易,當然只能是想想而已。
馬樹逵是攀枝戛人,他生在舊社會,家里窮,也沒有上過學,當然,那樣的窮困之地,他也沒有學校可以上。他9歲給人當幫工,一直幫到解放。解放后,他入了黨,還當上了這個村的支部書記。也就是從他站在黨旗下莊重的舉起右手的那一刻,他就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帶領大家改變攀枝戛村落后的面貌,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過上好日子,前提是過日子,是生存。要生存,就要有糧食,要種糧食,要有土地,怎么辦?背土造地。
與其搬家,不如搬山。
馬樹逵這么想著,就帶領攀枝戛人動了起來。
在攀枝戛這片只有石頭的土地上,造地可不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事,首先得把石山炸平,為了貴如珍珠的土,炸石之前得先將石縫里的土一點點刨出來收集好,再炸石,然后砌石埂,在石埂圍攏好炸出來的石地上,先在底上鋪上大一點的石頭,上面再鋪小石頭,再上面放上一層碎石,地壘平了,這時候大人孩子再一起動腳動手,背上背籮開始去四山八洼石頭縫里找土。一捧,一堆,一點點鋪在碎石之上,直到土的厚度達到10公分左右。這樣一塊土地才算是基本完成。
采訪中馬樹逵扳著指頭給我們算了一筆賬,造一畝地最少需要24箱炸藥,多的時候一畝地要50箱。每箱24公斤,按平均30箱算,就是720公斤炸藥,每箱炸藥需要80個雷管。還有導火線,需要1000多工時。另外是土層,一方土只可以鋪3個平方,一畝地算下來又是多少平方土。造一畝地總的造價在過去物質匱乏的年代也大約要8000元左右。這樣的代價實屬罕見。
在村里,一個40來歲的漢子告訴我,他們家為了造一塊地,全家4口人起早貪黑用了4年時間,7000多元的炸藥雷管錢,最后造成了7分地。
這就是攀枝戛的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殘酷的,但起碼,7分土地尚能勉強支撐起一家人的溫飽希望。這又是值得歡喜的。
是的,歡喜。
攀枝戛人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不怨天不怨地不怨祖宗,像大山一樣地巍然,堅定信念;以大山一樣的執(zhí)著,扎實苦干;如大山一樣地堅挺,勇于擔當;似大山一樣的進取,攀高不止。這是山里人骨子里的所傳達出來的一種精神,一種大山精神。
在這種大山精神下多年的堅持,馬樹逵帶領攀之戛人一共削平了6座石頭大山,造出了1000多畝地。這不能不說是奇跡。 面對一臺臺如畫的梯地,我們真的很感動。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偉大創(chuàng)舉,創(chuàng)造。
是的,創(chuàng)造。在這里,我們不能將“創(chuàng)造”僅僅看作是一個語義學上的普通的詞匯。我們甚至無須把眼界放得太寬,只要注目一下任何一位腳踏實地沿著人的尊嚴所選定的生活道路默默奮進的勞動者,我們就絲毫不會懷疑,創(chuàng)造,其實是人的生存本質。
攀枝戛人正是憑著這種原始的生存本質,憑借著大山精神創(chuàng)造了土地的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