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礪志谷”

通往山外的路只有一條，“礪志谷”是必由之路。

世代更迭里，“礪志谷”怒吼著，咆哮著，奔騰著，纏繞著。山里人就這么被阻著，隔著，就這樣寂靜著。學堂就在山下，可想想每天都要歷經“礪志谷”澎湃的洗禮，說不定什么時候還有葬身谷還底的危險，很多人，還是望而卻步。盡管山下的學堂里有五彩斑斕的夢。

山里人，握鐮在手，負鋤在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就這樣一直被機械的重復著。留給山里人的一直是貧窮、孤獨和寂寞。從山外回來的人，說這里死一般的沉寂。的確，這里很多時候靜得直讓人發慌、發毛。走出山里的人，再也沒有了回來的念頭。因為在這里他們找不到想要的好日子。

劉老爹是山里讀書最多的人，也是歷經“礪志谷”磨煉最多的人。從學堂回來的第一天起，他就牢牢地記住了老師的那名話：知識改變命運，學習成就未來。所以“礪志谷”無論多么兇險，都沒有阻止他讀書的腳步。在他心里有一個夢，一個唯有讀書才能實現的夢。就在他一點一點地向夢靠近時，家里的一場變故，徹底擊碎了他的夢想。父母在一次上山打柴時，雙雙滑落山谷，都被摔成高位截癱。為了照顧雙親，他不得不離開心愛的學堂。可他心底里始終珍藏著那個夢想，不讓它有半點灰塵。

山里的娃子，仍懼怕著“礪志谷”的嘶吼。父輩們也許覺著，平靜的生活也沒什么不好，在“礪志谷”就停下了腳步。劉老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相信：只要娃子們不去山下的學堂，就沒有什么希望。山里就永遠是死一般的沉寂。他挨家挨戶地說，挨家挨戶地勸，瘋了一樣地在村里的墻上刷標語：

“知識改變命運，學習成就未來。”

“鳥欲高飛先振翅，人求上進先讀書。”

“窮不上學，窮根不斷；富不上學，富不長遠。”

……

在外見過世面的人，越來越覺著他說的對。與其渾渾噩噩的耗著，不如轟轟烈烈地跟“礪志谷”拼一拼。看著鄉親們愿意把娃子送到山下的學堂里，劉老爹心里亮堂起來。他找來村里最有經驗的做船能手，用最結實的木頭做了一條大船。他說他要親自擺渡村里的娃們過“礪志谷”。他要讓通往學堂的路變得開闊、平坦起來，把自己沒實現的夢，讓更多的娃們去實現。

大船下水了，河水激蕩著兩岸，撞擊著巖石。怒吼聲中，娃子們，驚恐地叫著，甚至嚇得嗚嗚地哭起來。劉老爹卻笑著跟孩子們說這是萬馬奔騰的壯闊，這樣才能跑出良馬的精氣神。而后，撐起篙，朗聲唱起來：

船兒漂，船兒蕩，送娃去學堂；谷兒兇，谷兒險，磨難出棟梁。

在劉老爹豪邁的歌聲中，娃子們平靜下來，也許他們聽出了對于恐懼的撫慰。

一趟，兩趟，三趟，幾趟下來，娃子們在劉老爹的大船上，再也沒有了驚慌。

春天來了，“礪志谷”河水汩汩地漲著，老爹說這是生命的底色。

夏天，河水狂奔著，擊蕩著，肆虐著，老爹說這是高亢的戰歌。

秋天，河水洶涌著，澎湃著，老爹說這是豐收的喜悅。

冬天，河水靜靜的，老爹說這是思考的冷靜。

劉老爹每一篙都是穩穩的，穩穩的。他知道，這船的分量勝過千鈞。他清楚，他是在擺渡娃子們的前途，擺渡山里的未來。

船上響起娃子們朗朗的讀書聲：要吃野味進深山，要享海鮮下五洋。劉老爹心里笑了。他知道這“礪志谷”真的讓孩子們強壯了起來，這船上裝載的分明是娃子們滿滿的五彩斑斕的夢。

當劉老爹也有了自己的娃子，他盡早地把娃子們拉上船，讓他們感受拼搏的力量，奮進的勇氣和豪邁。

無論是三伏酷暑，還是三九嚴寒，劉老爹都像一架上滿發條的時鐘，分秒不差地出現在“礪志谷”畔，他要守望這一船船的娃子。他用堅實的膀臂一篙一篙地撐著，他用強有力的大手，努力的劃著。他把滿頭的青絲劃成白發，把撐船的努力定格成人們心目中的雕塑。老爹樂意看著孩子們在“礪志谷”一點一點地成長。孩子們是聽著劉老爹的號子一批批走出山外的。

船上換了一茬又一茬的娃子。老爹用他堅實的肩膀為娃子們撐出了一片藍天，他也在人們的心目也留下了一段清晰的軌跡。

當身邊的人們在炫耀物質的富足時，他更樂意跟人們細數他擺渡過的每一個娃子，他愿意細數每一個娃成長的點點滴滴，就像老農在分享自家收獲的喜悅。他說雖然不富足，但很充實。當有些人在高談闊論外面世界的絢爛多姿時，他更愿意跟大家分享固守的精神家園，他自豪他是更多娃子的筑夢人。

老爹希望娃子們飛著離開這里，飛得越高越好。一個個娃子飛走了。劉老爹一直是樂呵呵的。

山里依然沉寂著。

貧窮著。

山外已是一片沸騰。

日子在“礪志谷”激蕩的流水中，大船的來來回回里，一天天逝去。劉老爹老了。消瘦的臂膀，撐起船來，有些力不從心；堅毅的臉龐，目光如炬的嚴肅，都無法掩飾他的龍鐘。是啊，老爹確實老了，快要干不動了。以后山上的娃子怎么走出 “礪志谷”？他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他早已接受了山里能聽到心跳的寂靜，也早已習慣了“礪志谷”激蕩的聲音，但他無法接受山里娃子們再次夢斷 “礪志谷”的絕望。老爹臉上，沒有了笑容。

冬去春來，當劉老爹又一次努力地把一船的娃子擺過“礪志谷”，重重地坐在船頭，木然地望著天空。山崖邊傳來了子規的鳴叫，這啼血般的聲聲哀鳴，啼亂了老爹無限的惆悵。子規年年叫，可這些年聽起來，卻總有“聲聲哀苦鳴不息”的急切。

當火一樣的映紅開滿山的時候，在 “礪志谷”畔，從山下來了一群虎虎生威的年青后生。他們在等待那艘熟悉的大船，在翹首那位擺渡他們人生的老爹。

船近了，老爹近了。看著須髯花白的老爹，后生們哭了。聽著老爹氣喘吁吁的聲音，后生們擁上老爹。

“老爹，我是山娃子。”

“老爹，我是柴娃子。”

“老爹，我是米娃子。”

……

“老爹，我們來晚了。”

劉老爹喃喃著：“這啼血的子規，終于把你們喚回來了。”

“老爹，您為別人擺渡了一輩子，也該歇歇了，有我們呢。”

老爹撫摸著孩子們的臉，流著淚，笑了。笑得是那么開心，笑聲里把這些年來的心事，一下子蕩漾開去。

以后的日子里，后生們開山鋪路，遇河架橋。“礪志谷”上終于有了一架漂亮的彩虹橋，劉老爹提意取名叫“圓夢橋”；通往山外的路叫“幸福路”。意寓人們都能實現自己的夢想，過上幸福美滿的日子。老爹終于可以踏實地停擺了，他撫摸著橋上的欄桿，放眼通往山下的路，笑得合不攏嘴。

山里第一次可以暢通無阻地通向山外。

第一次有了大學生村官。

第一次開進了漂亮的轎車。

第一次……

山里人真的迎來了好日子。

如今，全村在共同做一個夢，一個大大的夢。寂靜的山里熱鬧起來。山外人稀罕山里這原生態的純樸，山里開發成旅游景點。山里人做夢也沒想到，偏僻的小山村也迎來了天下的客人。

更多的娃了回來了。他們說，改變世界先從改變家鄉開始。

后生們正在把這小山村，描繪成一幅夢一般的畫卷。

老爹看著熱鬧的山村，笑若燦菊。他自言自語道：家是小國，國是大家。想必將來山里山外都會是一片歡騰繁盛的景象。他笑著對自己說：船可以停擺了，夢又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