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青年的中國夢

格桑才讓指導學生繪畫。張小慧攝

重復的唐卡草圖練習。楊帆攝

格桑才讓是村子里唯一一個上過大學卻沒有正式工作的藏族青年。朋友時常笑稱他是自由的“四無人員”：無工作、無保險、無煩惱、無畏懼。事實上，這“四無”都不夠準確概括這個有主見有夢想的年輕人——他的工作是唐卡畫師和美術培訓班老師，保險是歷久彌厚的人生閱歷和日漸見長的畫技，而所謂的無煩惱和無畏懼，也只不過是比平常人少一點顧慮和計較得失。

潛心唐卡繪畫，是格桑才讓生活中最主要的事。

祖祖輩輩生活在甘南州迭部縣一個小村落的格桑才讓，是地地道道的藏族人，19歲考上大學后，生活仿佛為他打開了另一扇門，學習美術專業的格桑才讓在大學校園接受了良好的專業教育，認識和見地日漸廣闊成熟。最初，格桑才讓并沒有刻意學習過唐卡繪畫——這個藏族民間最熠熠生輝的傳統工藝。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導師的帶領下參觀了一個大型繪畫展，走到唐卡繪畫專區的時候，這個來自藏區的年輕人被一幅幅色彩絢麗、工藝精致的唐卡驚呆了——這不就是自己從小在家鄉寺院里看到的唐卡嗎？尚在懵懂中的他對藏區常見的唐卡習以為常，從未發現它有這樣動人心魄的美和如此強大的吸引力。格桑才讓在唐卡展區久久駐足，流連忘返，激動的心難以平靜。從此，他迷上了唐卡繪畫，抓住一切機會拜師學藝，從制作畫幔、描繪草圖到上色貼金，了解并掌握了許多唐卡制作的基本知識。

扎實的專業底子使他能夠較快地入門，但越是進入其中就越覺得要掌握的東西太多。從江西到北京，格桑才讓輾轉在多個城市學習盡可能多的繪畫知識，在中央民大美術專業學習結束后，這個固執的年輕人對唐卡繪畫越發沉迷，他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沒有到分配單位報到，而是去了唐卡藝術最深厚的西藏，到寺院拜活佛為師，接受最傳統、最樸實和最系統的唐卡繪畫教育。

時至今日，同學和親友們依然不能理解格桑才讓的行為：數年苦讀，大學畢業后放棄了大多數人理想中的安穩職業，跑到寺院過苦行僧一樣被清規戒律約束的生活，而且一去就是兩年。但是對格桑才讓來說，在寺院師從活佛潛心研習的兩年，是他最難得的學習經歷，因為在藏區，最好的唐卡畫師都在寺院。唐卡不僅記載藏民族的文明、歷史與發展，更凝聚著藏族人民的智慧和信仰，因為飽含宗教意義，其制作者必要心懷敬畏和深情。在寺院，初學者要通過打坐、觀察和模仿，慢慢掌握佛像的坐立行走和喜怒哀樂等神態，以便運筆時流暢自如，還要跟從師傅研習佛法，真正進入平心靜氣的境地。格桑才讓說，描繪線稿的學習類似于國畫中的工筆，僅是黑白線條日復一日的練習，特別枯燥無味，畫師要掌握用針尖般的鼠尾筆勾勒出比發絲還要纖細的線條，即使最微小的服飾花紋，也如行云流水繁而不亂。每天開工繪制唐卡之前的潔凈煨桑和念誦禱告是必須的，嚴格而重復的練習也在一點點抹平人內心的浮躁。格桑才讓至今感慨：藏民族本是一個粗獷豪放的民族，但在繪畫唐卡時表現出來的細膩入微，卻令人嘆為觀止。

輾轉流浪過多個城市畫畫、做過瀟灑的“北漂一族”、也體驗過寺院平靜的生活，同學眼中“不走樣尋常路”的格桑才讓，慢慢把熱情全部傾注到唐卡繪畫上。2009年，他的唐卡畫作《輪回》在西藏青年唐卡繪畫展上脫穎而出，受到更多人的關注，拿定主意的他，卻開始做一些夢想中的事。

2010年，格桑才讓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迭部，開設美術培訓班，教那些和自己一樣懷揣夢想但沒有機會學習美術的藏族孩子畫畫，對地處邊遠少數民族地區迭部縣來說，這是有專業老師任教的第一家畫室，格桑才讓平靜地而堅定地為自己心中那個微小的夢想努力著：他要教這里的藏族孩子畫畫，他要把迭部神山秀水的傳奇故事用唐卡的形式繪制出來。

平日里，格桑才讓走訪村莊、山寨和寺院，如饑似渴地搜集整理迭部本土文化中的精髓，涅甘達娃山神、骨麻湖仙女、尕巴舞傳人……無數引人入勝的民間傳奇故事以及藏族根土文化脈絡，在他面前一點點清晰，接觸過西方美術繪畫和佛教繪畫作品，格桑才讓最終的理解是：最有生命力的藝術在民間，唐卡繪制的創新，必須要在民族傳統的范圍內尋找突破，而家鄉迭部所具有的文化資源足夠豐厚深廣，是自己一生都挖掘和研習不盡的寶藏。

時代發展到今天，當唐卡的價值被賦予新的藝術意義，繪畫唐卡的人更應保持一顆虔誠的心，因為唐卡是藏區人民視為珍寶的神圣崇拜，在藏區，唐卡畫師更是一個受人尊敬的職業。在對自己的定位上，格桑才讓很清醒：“我只是一個初學者，最好的唐卡畫師，不但要有數十年的苦練，更要有開悟的智慧。繪畫唐卡不是一門單純的技術活，而是規范嚴謹的修行……如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中國夢，給更多熱愛畫畫的藏族孩子打開一扇窗就是我的中國夢；認真嚴謹完成我自己對唐卡創作的理解和表達，讓更多的人了解和喜愛藏民族的這門古老藝術，就是我的中國夢。”

兩年的時間，格桑才讓繪出了迭部民間故事傳說中某一神像的草圖，在大量的積淀和思考之后，正式繪畫制作反而不是艱難的事，對自己的這一份事業，他越來越有信心，因為心懷夢想的人，會一直在追夢的路上安靜但堅定地往前走，哪怕這步伐如此緩慢而微小。